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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黃泉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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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歲星!”

司日忽然低沈地開了口,雖然渾身發抖,卻扶著鬼子站直了身體。

歲星淡淡看了他一眼,“日官,我來此就為降妖,你還是不要阻攔為好。”

司日拉起身上的披風將頭罩住,萬念俱灰地喃喃道:“我不攔你,只是這個山洞乃我算卦清靜之地,你要降妖,還是出去打鬥的好。”

歲星沒有色澤的琉璃眼在這個古樸的屋子裏慢慢打量了一番,緩緩開口道:“這是鎮明的龍骨命盤,原來是給了你,也罷,龍骨本就是嬌貴之物,我出去便是。”

她轉身要走,司藍忽然輕聲一笑:“歲星,我可不想和你打,你也知道我的能力沒有完全覆原,出去了,我可就要逃了。”

歲星回過頭來,一直冷淡的臉居然浮上了一抹笑意。她半帶譏諷地輕聲道:“我若讓你逃走,我就不是歲星了。”

語畢,她昂首走出了山洞,居然真的連頭也不回一下,傲氣之極。

司藍抱著青衣,失笑了起來,“一個女人還是不要這麽冷淡為好……沒人喜歡的。”

歲星如同沒有聽到一般,絲毫不為所動,徑自走了出去。黃泉扶著虛弱的水妖,猶豫地看著司藍,欲言又止。司藍站了起來,輕聲道:“黃泉,我很抱歉。”

黃泉楞了一下,剛想說什麽,卻見司藍已經抱著青衣輕飄飄地走了出去,神色凝重。他沈默了半晌,才低頭對水妖說道:“出去吧,事情總要有個了斷。”

水妖臉色白得如同透明一樣,死死抓著黃泉的衣服,亦步亦趨地跟著他走出了山洞。經過癱在一邊的鷹王翼,他一點反應都沒有,神色木然地坐在那裏,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。

洞外,歲星平靜地站在竹橋旁邊,正看著橋下清澈的流水。幾片青翠的竹葉漂在上面打卷,還有一些粉色的桃花,順著水流向下而去。她看了半晌那粉色的花朵,一直冷淡無神的琉璃眼中,忽然迸發出驚天動地的恨意。只是那恨之中,還夾雜著些許的痛,些許的酸,些許的悔,萬般色彩瞬間掠過她的眼,紛擾糾纏,最後凝聚成一股殺氣。

她纖手微揚,一道碧色光芒疾射而出,將流水之上漂浮的粉色桃花瞬間沖擊得粉碎,半點殘末都沒有剩下。

她瞇起了眼睛,嘴角緩緩浮上一抹淒厲的笑。

“神是不可以有七情六欲的,你這般恨,該是什麽罪過?”

司藍妖嬈的聲音在身後響起,帶著某種了然與狡黠,令她微微一震,有著瞬間的心思被人看破的慌亂。她面無表情地轉身,冷道:“與你無幹,快些把鎮魂玉送還,我可讓你死得痛快一點。”

司藍慢條斯理地替青衣系好胸口的衣服,也不緊張,柔柔笑了起來。

“歲星,你以前可不是這種冷漠之人。為了他而變的嗎?嗯,神韻倒是學得像了幾分,只是終究與你不搭配罷了。”

歲星冷冷地看著他,沈聲道:“果然是妖孽,什麽事都被你看得明白,如此,我更不能留你了。”

司藍轉了轉眼珠,不以為意地笑了。

“你們這些神,用種種聖潔的框將自己圈了起來,完全不去想能不能做得到,可悲之處卻在於不但如此要求自己,還如此要求其他眾生。而卑鄙之處就在於哪怕自己已經墮落,卻也容不得其他眾生前來質問。無恥啊,無恥啊。你早已孽根深種,對那人無法自拔,何不將那礙事之人殺之而後快呢?你也一直這樣盼望著的吧。”

歲星臉色陡然變得蒼白,厲聲吼著:“妖孽!如何再讓你妖言惑眾下去?!受死吧!”

她身上忽然碧光大作,如同鼓滿了風,肆意翻卷,氣勢逼人。淩厲的風聲在她身體周圍呼嘯,以其身體為中心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氣渦,周圍的竹林被這厲害的旋風吹得沙沙直響,竹葉亂飄,橋下的流水也漾起了震撼的漣漪。

剛出山洞的黃泉和水妖立即被這可怕的氣勢所震,駭然地看著歲星擡手拈式,指尖竟有淺碧色煙霧漫了出來,有意識一般地繞在她周身,盤卷扭曲,將她蒼白的臉色也映成了慘綠。

黃泉大吃一驚,早聽聞五曜的歲星是擅長毒物之神,卻沒想到她竟然在這裏下此狠手,一點都不留情。那些淺碧色的煙霧,恐怕就是傳說中的“萬木榮枯”吧,一出手就用下殺著,不打算留活口嗎?

司藍臉色微變,行動如飛地扯下一塊衣服,將青衣的口鼻死死捂住,他一手攬著青衣,另一手在胸前凝氣,艷紅色的妖氣頓時籠罩住他的身體,和黃泉在桃花林看到的沖天妖氣不同,此刻籠罩在他周圍的妖氣淡薄很多,也遠沒有那麽囂張。看來司藍說得沒錯,他雖然一路上和青衣同行,可畢竟三千年的法力不是那麽容易就恢覆的,他此刻,也不過是初具法力的一尾而已。

歲星陰森森地看著司藍,周身的碧色煙霧忽然擴張開來,迅速彌漫了整個竹林。那些原本就青翠迷人的竹子一觸到煙霧,竟然綠得越發鮮艷可愛,漸漸舒展開身體,眼看著就粗了一大圈。

黃泉也撕下衣服捂住水妖和自己的口鼻,再擡頭時,周圍已滿是綠色的煙霧,什麽都看不清。正有些驚疑,忽聽前方約五尺處,一個冷冰冰的聲音竄進了耳朵。

“萬木榮枯乃為極勝之毒,中者若為草木,必然繁華至極點而後雕謝;中者若為眾生,必然癲狂若癡,發瘋至死。世間本就如此,豈不知興旺必不可長久,繁榮到了極致便會衰敗。妖狐,你就敗在不服兩個字上。上界容忍你猖狂了三千年,極盛已過,必定不會再允許你猖狂下去。不要反抗神,你終究是敗者。”

黃泉暗自心驚,這個歲星,好厲害的一張嘴!

他忽然想起了同為五曜的另一個人,那個永遠只穿著黑色衣裳,滿臉傲然之色的太白;那個將他封印了七百年,生生拆散一對戀人的太白。五曜不愧是神,即使自己的內心早就腐爛發黴,說出來的話依然是鏗鏘有力,極惑人心。他到現在都忘不了那個時候被踩在神的腳底,滿心憤懣地聽著頭頂的那個傲慢的神說的話。

“人乃為神之子,妖則為萬物之邪惡所化。一正一邪,豈有和解之日?你說你是真心喜歡她,焉知她也如此?她若與你一般心思,為何不來見你?情愛本就是虛幻之物,迷惑你們這些愚魯之妖罷了。也罷,我也不殺你,畢竟你不曾做過什麽傷天害理之事,四百年的修煉也屬刻苦。你就一個人安靜地想上一些時日吧,等想通之日,也就是你自由之時。”

太白這樣高高在上地教誨他,留了他一條生路。七百年來他日思夜想,怎麽也想不通。那個女子的一顰一笑,早就烙印在他的魂魄之中,與他的血液同在。他不止一次告訴自己,是她背叛他的,她沒有來,她鄙夷他是個小小的妖,她輕而易舉地放棄了他們曾經的山盟海誓,她拋棄他,她讓他一個人苦楚,而自己嫁了良人……都是她的錯……

可是,無論他如何想,他也不曾怪過她一絲半分。她早已是他的血,他的肉,他的骨。哪怕她要他立時五雷轟頂,萬念俱滅,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,立即遂了她的心願。他沒有顯赫的身世可以給她,他能給的,只有自己而已,那樣卑微的自己,他即使用雙手捧著供奉而上,她會不會接受?

七百年來,他獨自在漆黑幽深的地底苦思,想不通的人到底是他,還是那些神?他的愛有罪嗎?他的愛是邪惡的東西嗎?他這般歇斯底裏的,都成了太白口中輕飄飄的一句“虛幻之物,錯的人是他?沒有人回答他這個問題,陪伴他七百年的,除了那根有著美好回憶的笛子,便只有一朵她耳邊常簪的媚絲蘭珠花。

媚絲蘭,媚絲蘭,別名剎那芳華。他們的情,半生記憶,都成了剎那芳華。

黃泉一時回憶紛湧,所有的情潮頃刻間將他吞沒,竟然莫名地激動憤慨了起來。

他絲毫不知,自己早已中了“萬木榮枯”的劇毒,將心底最隱秘的思緒全部拉了出來,令他如癡如狂。“萬木榮枯”的毒,根本不是普通的布條便可以阻擋,那些碧色的煙霧直接從皮膚裏滲透了進去,進入五臟六腑、血液經脈,窺視了他的秘密,將它們突然暴露在他眼前,痛得幾乎要死去。

水妖沒有什麽異常,眼見黃泉面色忽紅忽白,火紅眼睛裏竟然隱約有淚光閃動,而那綠色的煙霧將他整個裹了起來,幾乎要將他吞噬。她頓時大驚,急忙上前一把拉住他,用力搖晃著,顫聲道:“黃泉!快醒過來!你中毒了!黃泉!”

話音剛落,卻見他眼底閃過一陣痛楚,而兩顆淚水,居然就這麽滑了下來,將他臉上蒙著的布條打濕。水妖倒抽一口氣,黃泉居然會哭?!眼看著他滿眼的淚水,不停地掉下來,一雙平常冷漠驕傲的火紅眼此刻滿是噬心的痛苦。他曾經受了這麽重的傷害嗎?這樣的一個人,也會有痛苦到哭成孩子的時候……

她一時呆在了那裏,也不知道該怎麽辦。

淺碧色的煙霧越來越濃,方圓三尺之內什麽都看不清了。歲星站在正中,仔細感受著煙霧的流動方向,沒有動靜。看來那個妖狐已經中了“萬木榮枯”的毒,失去心智了。現在該是她動手的時機。

微微展開袖子,她露出了纖細的手指,上面青光幽然。她輕飄飄地向前走去,在煙霧裏尋找那個妖狐的蹤影。淺碧色的衣服幾乎和煙霧化成了一體,衣裳微微一擺,便卷起一抹清雅的碧綠。

如果她沒記錯,那個妖狐應該在前面三尺之內……她擡起手,面無表情地走了過去。

忽然一陣帶著戲謔的笑聲從她身後約數丈之外調皮地響了起來,歲星一驚,只聽司藍在身後笑道:“你的毒雖然厲害,卻有一個大缺點。我心裏既然沒有苦楚,又怎會中你的萬木榮枯啊?你說盛極必衰,這個道理我承認。可是我既沒有盛過,又何來衰之說?鎮魂玉是我耗費了一千年法力才修煉而出的精魂之物,怎會是那個鎮明的法器?歲星,你什麽事情都搞不清楚,還是不要這麽自以為是的好……”

歲星聽聲辨位,不等他說完,手上的青光忽然閃電一般地*出去。淩厲的風聲頓時呼嘯而去,歲星等了半晌,卻沒有任何反應。正驚疑,身後卻又傳來了司藍笑吟吟的聲音,他竟好似隨時在移動位置,鬼魅一般。

“歲星,別費力氣了。你本就不是擅長戰鬥之神,如果今天來的是鎮明或者熒惑,我可能早就完蛋了。”

歲星惱得臉色更加蒼白,她也不看,隨手一揮,青色的光線立即四周發散地*出去,圍成一個圈。她惡狠狠地看著周圍,卻聽司藍說道:“笨蛋,自己放的煙霧反而遮住了自己的眼睛,所以我說你根本不適合戰鬥,你那一臉冷漠的樣子,和熒惑還真挺像,可惜,他是修羅,他誰也不會愛的。你別費心思了……”

“住口!”

歲星厲聲叫了起來,“妖孽!這個時候還想迷惑本神的心思?!神永遠是神,妖永遠是妖!你以為單憑你一人就可以改變什麽嗎?清瓷那個女人都沒有做成功什麽,更別說你了!”

“清瓷?我剛才……好像聽到有誰在說清瓷……”

一個低沈卻帶著嘶啞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,接著,鷹王翼的身影蹣跚著從山洞裏走了出來。他瞪大了眼睛,一雙原本漆黑銳利的眼睛此刻變得血紅一片,充滿了瘋狂。

他陡然擡起頭來,額頭上竟黑壓壓的一片詭異的紋理。一個漆黑得如同太陽一般的圖案清晰地現在他額頭正中心,周圍連綿纏繞著無數卷曲的細長紋路,根根飛揚,如同活動的一般。他在碧色的煙霧裏慘然大笑,吼道:“誰在說清瓷!誰在我面前提起那個女人!她早該死了!她是個妖孽!妖孽!”

歲星看著他額頭上的古怪紋路,忽然倒抽了一口氣。

然後兩個聲音同時響起,一個是她的,還有一個是司藍的。

“心魔印?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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